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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魂香 02

章二

 

“狄仁杰!老狄!你醒醒!”

 

水雾抚到脸上散开的时候狄仁杰已经醒来了,隐约听到远远的有人唤他。细雨潇潇。

 

什么雨?哪来的雨?洛阳城三个月都没见着雨水了!心神一敛,低头看到满眼是晴空碧蓝,长云缱绻,脚底下没着没落飘荡着,摇在云面上。

 

“怀英!”

 

扭头看上面,一条胳膊给人紧紧扯拉着。那人另一只手握住长刀,刀身嵌没在凭空矗立的崖壁上,崩碎开裂之声连绵不断。那人天色一般的眸子望着自己,平日里强硬的眼中满是急切惊慌。那人身后似乎是无尽远去的地方,白浪茫茫,卷着细碎落花沉浮隐现。

 

身入明镜,天地倒悬。

 

他觉着自己是在笑的,便开口了。

“尉迟真金,松手!”我仅有这一线生机,全数交付于你。

垂在半空里的右手跟着就起了动作,曲起二指,眼瞄着那人臂上曲泽穴便要击打出去。

 

 

“老狄你这是怎么了?”沙陀忠五指张开在大理寺卿的眼前晃着。

 

这次是真的醒过来了,耳边隆隆水声尚未全然退却。狄仁杰是骑在马上,手里还稳稳地抓着缰绳。夜半子时天街上没有云雾也没有巨浪,春日里繁盛出的花都要谢尽了。是在往太医署去的路上,马挺稳的。

尉迟真金在后面听到动静,打马加几步超了过来。气已是消得差不多。

 

先前还在大理寺卿的宿舍里头发脾气来着。尉迟上将军觉得毕竟脸面上有点拉不下去,还是决定去砸个实诚的物件先对付一下。手臂就被握住了。对面的人突然脸上认真起来,上下一番打量。

 

“狄!仁!杰!你到底想要怎样!”前臂被轻拍了下,狄大人把手移到尉迟上将军的拳头上,扭腕子示意人把掌心翻过来,摊开一看,满是蓝莹莹的细粉。是迎那坠天少女的时候沾上的。

 

“应该是没毒,最起码不是沾上就发作。那店主推说他不认得这个。”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认。狄仁杰回身从蹀躞带的算囊里翻出一个藤纸包。解开来是一样的一小撮粉末。

 

“也不像是香料,没什么气味。”狄大人先前在案发现场拿这粉往鼻子底下搁的时候也犹豫了一瞬。总得有人试,还是自己上最稳妥,兵来将挡。避着沙陀,嗅完了定定神,运气周身琢磨一把,没发现哪好哪坏。还是有点冲动了。

 

“要不,咱们还是去找我师父问问吧。”沙陀忠大半个人缩在门外探头探脑的。茅厕去没去成也不知道。

 

师父这边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来看他们。脚底下药碾没停,抬手就喊忙得猴崽子们都要饿死了,你们这帮灾星统统给我滚蛋!

 

“王大人还想要换手么?今夜里大理寺刚收来一具女尸……”赶忙拦了准备抄兵器上前请教的金吾卫上将军,狄仁杰话还没说完,王溥太医的人蹭得就窜到鼻尖子前面了。比吃饱了的猴儿都利落。

 

接过粉末倾进金瓮里,王溥药杵子捣了两把,听出个响便道“哦喝!这玩意儿哪整来的?就是石头渣子!走啦,走啦,我帮不了你们,回头记着把死人给我送过来。”

 

“这!这是那什么返魂香吧!前几天我去埠头上收药材的时候见有人在卖这个!说是波斯?南诏?还是哪里新进来的香料。”脸肿得鞠球一样的小师弟凑上前来,接着被他师父在脑门上顺手赏了一记爆栗。

 

中元节近,市面上也就多了些应节的蹊跷玩意儿。说是这节前节后几日正是鬼门开时,沐浴宁神点香祝告,虔诚者能迎到亡故的至亲爱侣魂灵现身一聚。人世一遭谁也不是混沌里蹦出来的,横竖心里总归会有个惦念,这门生意怎么钻营都红火。药贩子那边传出来都是这么说的。真有人见过么?说是不可说,说破了不灵,就见不着了,自个儿有心的就买了回家关门试去,见不着的是你心不诚。

 

“哼!那这倒是一桩好事,以后大理寺断案就招鬼来自己画供,省得满街跑腿。赶紧都给本座去封没查办了!”尉迟上将军手一扬,指派着随他一起前来的两名卫尉退了出去。天后最近正忌讳这些个歪门邪道的物什,不能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

 

话说是这么说,真真假假总要一探虚实。还得有人来试,狄大人想着自己来?可他父母健在,也未曾有过倾心恋慕之人,有么?没理由的他就扭头去看尉迟真金。对方也瞧他,见狄仁杰突然回头,连忙就瞟眼出去看挂在梁下的草药,灰扑扑一团乱麻样的,也不知道晒的是什么。狄仁杰先前没上心去查过,眼下摸着自己心思芽子莫名就觉得开不了口问尉迟真金的身世。

 

“沙陀,这回你得帮我个忙。”口气很委婉,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

 

沙陀委屈得眉毛都要拧到喉咙里去了。

 

“老狄咱能换个人么?”沙陀忠捧着香炉子,腿肚子上的筋有点绷。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自己爹妈出现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样。他没见着父母是怎么死的,他在流民营里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那一支的部落正面迎上了阿史德温傅的先锋主力,就都没人了。烧得干净。

 

“我们在后面守着,本座倒要看看召出来的是个什么妖魔。”尉迟真金的刀抽出了一把,点在地上。

“别怕。”狄仁杰上前按住沙陀忠的肩膀。

小学徒们药都不捣了外三层围拢一圈。王太医远远的爬在书格上头不知道在掏什么东西。

 

沙陀忠眼瞅着大理寺卿手里落下来的火折子,心说我是不是应当先去洗个澡?

到这份上去不去的都晚了。

 

无事发生。连烟气都没腾起来一丝。哪有人拿火点石头的。莫不是有病?

 

“啊哈!可叫我给找着了!那个红头发的过来一下。刀先收起来!”会看病的王太医从书架子上蹦下地。把拽拉在手里的一个长卷对着尉迟真金扬了扬。

待走到近前,后腰里抄出一把铜剪子,猛地蹲身对着人袍衫下摆就裁了一道。

“你!”被突然撕了衣服的上将军瞪眼便要发作。惯例被该拦的人拦了。

 

“这东西啊,叫做硟玉。”钵子里加水,倒上剩余的石粉并了抢来的衣摆残片,搅了三五回合,王溥太医长舒了口气。理直气壮,找对门路心情颇好。

“不是药,什么病都不治,治绸缎里生虫子,防腐用的。兴许是有毒吧,反正也没人吃过。好像我记得大概是……”水钵里捞上来的碎布片子比新织染的还新。金吾卫官衣的那件圆领袍是绸制的。

 

“出产自安州庭昭山。”狄仁杰此一刻也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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